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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斥染粉藥水裝的是「理想」;赤朽葉橙藥水裝的是「遺忘」;玉蜀黍黃藥水裝的是「勇氣」;柳煤竹綠藥水裝的是「複製」;勿忘草藍藥水裝的是「喜悅」;紅掛花紫藥水裝的是「權勢」,

但唯一的缺點是,所有的藥水都有一個強大的副作用......


可是為了微店啟事的聲譽著想,我們都不會去說副作用是什麼,反正那些副作用太離奇,不會有人注意到是我們搞鬼。

但若客人察覺出來,並且來尋求協助的話,我會指一指置在白雪松展示櫃上的那瓶藍墨茶黑藥水,藥水中的成分是「當頭棒喝」,價格不是用金錢能買到的,它要將生命中最不能割捨的物品交出來,才能擁有這瓶藥水,而喝下之後,將會忘記在「微店啟事」發生的一切。

其實說到底「微店啟事」賣的不是夢想而是欺騙,要想走得出色彩斑斕的藥水鋪出來的陶醉,就必須有勇氣去面對那個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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楔子

       窗櫺外綿雨羅織,我悉心捧起一杯熱茶,緩步行至點著香氛蠟燭的梨木長桌旁,英國梨與小蒼蘭的味道似太濃烈了些,浸入桂花金萱茶中好像有些不大妥,只好尋出置於墨黑鐵櫃的薔薇紋飾琉璃杯蓋將燭火隱去,此時依稀聽聞門外的腳步聲,應當是快遞人員欲將包裹交與我簽收,這裡可是荒郊野外誰也都不會來探看我,除了這些人之外,大抵唯有在過年時節的時刻,方才會有人願意千里捎來一份禮。

 

      扯了件淺駝色風衣披上防風,不特意打扮便直去拉開厚重的大門,掃了眼眼前眉目清秀的男子,把眼光落在左手提著的厚重紙箱,劈頭就問:「您好,請問這是要簽收的包裹嗎?」半晌卻未聽到任何答覆,有些許疑惑地把目光重回他清澈的瞳仁,試探再問一句:「要喝杯茶嗎?」卻也未聽到任何回覆,天啊,他該不會聽不懂中文吧,內心翻湧無奈的苦笑,只好硬著頭皮用艱澀的英文問:「What are you doing here?」

 

「我聽得懂中文......。」

敢情你聽得懂中文,為什麼一直不回答我,止不住翻了幾下白眼,隱去惱火的情緒反應,緩過後徐徐問道:「那你來這裡幹麻?」

「微店啟事。」話不多,四個字卻比任何話令人震撼,我張大嘴呆愣了幾秒鐘才回過神來,連忙請他進去喝杯熱茶,那人姿態優雅的褪去休閒馬丁靴,再把羊毛混紡格紋科隆比大衣悠然自得的掛在實木衣帽架上,就彷彿是在自個兒的家中一般,我不可控制的抽動嘴角,但仍舊替他捧來一刻前才熱好的桂花金萱,順手抓起桌旁的布列塔尼酥餅欲遞給他果腹。

 

       可他手都還沒接到茶盞,已一臉嫌棄的別過頭:「涼了。」

我手指還停留在原地,而他卻已慵懶無比的坐在了白碎花木扶手布沙發上,指尖不由自主地顫抖,卻又強行壓下漫溢在每一寸空氣的憤怒,替他重新烹煮杯青心烏龍茶,而他終於沒有再多說什麼,恬靜的啜飲茶水,我舒了一氣,拉過胡桃咖啡馬鞍皮椅閒適的坐下,再度仔細地審視他一番,頭髮呂黑猶似星空,瞳色與髮色相互輝映,若省去那股清冷,倒還可以算是翩翩君子,想到此處,又不禁憶起他方才的無理舉動,搖頭後輕淺的啐了一口,果真上好的皮囊子就像動物園裡的白老虎般,頂多也只有觀賞的價值。

 

      「你叫甚麼名字?怎麼知道『微店啟事』?」我翹起腳將右手撐在腿上,托住下頷專注無比的瞅向他,夕陽黃的燈泡將男子染成猶如希臘神祉般高不可攀。

「夏弗陵。網路。」這個名為夏弗陵的男人始終秉持著惜字如金的習慣,看也不看我,虔誠至極的咬下布列塔尼酥餅,似乎還很迷醉於外表酥脆且口感扎實的甜品中,爾後還輕抿口青心烏龍茶,因此我決計要確實擾亂掉夏弗陵閒散的甜點時光。

「那你要幫助我?」

「嗯。」

「你要怎麼幫我?」

「這。」夏弗陵從墨綠系輕質量公事包中拈起一張泛黃的紙張,上頭歪斜的字體書寫幾樣配方,在每樣配方旁亦有精美的繪製出所需植物圖樣,左右看都不像是我所設想的「微店啟事」,我仔細地將薄脆的紙張摺好地還給他。

「你可能搞錯了,微店啟事不是要販賣藥品,我想要賣的是『夢想』。」

夏弗陵沒有如我所預期的將紙張收回,眼神中沒有初時那般敷衍,身軀微向前傾,探入我滿是迷惘的眼睛:「林綺漫,妳應該知道這世界上沒有『夢想』這種不切實際東西,我們能賣的只有『欺騙』!」


Chapter 1 喂!我不要當詐欺犯

      我,林綺漫,是一名網路女作家,除了在編輯部催稿的時間外,通常都頹廢在山野雲杉木屋裡頭,偶爾埋首在自個架立的部落格上,輸入些瑣碎又無趣的文章,「微店啟事」就是在部落格一隅刊登的啟事,目的在徵人一齊完成「創造夢想」的工作,數月以來這則訊息就似石沉大海一般杳無音訊,除了現在站在我面前的這個男人外,再也無人來應徵這個職位。

 

     他,夏弗陵,號稱是名占卜師,但在充斥著證明和理性的時代裡,虛浮的現象一併都可解釋為「合法的欺騙」,況且夏弗陵還編織出一套像文字稿一般乏味的女巫傳說,怎麼看都比較像位專業的詐欺犯,他聲稱是繼承於歐洲的埃克提克派,擅於獨立研究。問到為何會想要爭取這個職位的時候,夏弗陵輕淺的說是看到訊息後,便決意加入,沒有任何原因,就是想要賺錢就麼簡單。但他應徵的方法絕對粗暴,不是留言也不是來信詢問,而是直接尋覓到出版社來拷問我的住所,雖工作人員起初也是秉持著專業的形象不願透漏分毫隱私,可由於阿堵物的誘惑著實劇烈,我才會在那天夜裡遇到不速之客來叨擾。

 

     起初聽聞他反駁「微店啟事」的夢想宗旨火大莫名,但在這些天的相處之下,驚覺他對於占卜還真挺有一手,塔羅牌算命和星座命理樣樣信手拈來,就逐漸被他的行為所說服,把微店啟事全交由夏弗陵來經營,我則負責提供場地和生活瑣事打理,現在思索起來,就是從老闆位階一落千丈成為打雜小妹。但在合作一旬後,我發現夏弗陵對於架設網站也極為在行,不僅網站排版簡易操作,更誇張的是才不過數日功夫就為「微店啟事」延攬數千名的粉絲。

 

      終於,在這一日把所有瑣碎的事務都大致處理完成,「微店啟事」這個關於夢想的店舖開張了,就此限量販賣七種色彩斑斕的藥水,沒有任何剪綵的儀式,也沒有一丁點兒炮竹鬧騰的輝煌,只餘我和他慵懶倚在長方水管吧台桌一側的剪影,和一瓶品質極差的香檳酒,氣流中沁入的暈眩感就似置身於罌粟花海間的迷醉,輕掃一旁低頭不語安靜品酒的夏弗陵,他始終秉持著高冷的貴族姿態,即使看似隨意地品酒,卻能攜出英國男爵的風範,提杯、輕抿和笑意都似計算道極其精準的方程式,沒有一絲含糊及猶豫,彷若一幅精美絕倫的動態雕塑作品。

 

      正當我看得入神的時候,夏弗陵或許是感受到我的視線滯留,便輕放下玻璃杯:「 綺漫,藥材準備。」

大抵我早已習慣於他的使喚,而微店啟事地開張又至關重要,這會兒倒也沒心跟他爭權,乖順的行走至臨時充當藥櫃的橡木雙色書櫃中,踮起細絨流蘇踝釦尖頭高跟包鞋,仔細從櫃中取出好不容易炮製好的藥材,並用一只九重葛紋飾木匣裝妥,輕放下有些許發酸的腳跟,用堪稱此生最為優雅的姿勢轉身,塞給那仍在恬淡嚐酒的男人。夏弗陵似乎是對我難得的典雅有那麼點的嘲諷,一瞬即逝的蒙娜麗莎式微笑,讓我無聲的惱怒了數秒,他卻直抄起我手中的匣子,一句話語也沒有多說,便往我提供給他暫居的客房邁去,只餘下灑脫不羈猶似王羲之的背影,和被遺棄在吧台上的高腳杯。

 

       我無可奈何地舒了一口長氣,默默收拾殘留一地的孤寂,莫問我為何不跟上去,當然是秦始皇有令不敢不從,況且他還找出一個強而有力的藉口,說這是埃克提克派地機密,不可以讓不相干的人參與,所以我也唯有默不吭聲地背後腹誹半天,不敢有其他的動作,只好蹲坐在白碎花木扶手布沙發上,滑著手機靜待夏弗陵配置好藥水出來。這已是最後階段,明日便要開始接待客人,絲毫不可有任何地紕漏,不然賠上我的名譽可就得不償失。

 

      約莫兩個時辰之後,夏弗陵提出一箱厚重的翻蓋鏤空木盒,說裏頭就是「微店啟事」即將販售的七種藥水,開口向我扼要地解釋各種藥水的功用,這或許是這幾日聽到他說最多話的時刻,故我偷偷的開啟手機的錄音功能,將這千年難得一見的嗓音給錄製下來。

 

     「一斥染粉藥水裝的是『理想』,飲用後會沉睡而夢到想要抵達的夢想;赤朽葉橙藥水裝的是『遺忘』,只要七滴即可忘卻生命中想要忘記的片段;玉蜀黍黃藥水裝的是『勇氣』,唯須深吸三口藥水便能撐過緊張的情緒;柳煤竹綠藥水裝的是『複製』,可以將自己變成是那個想要成為的人;勿忘草藍藥水裝的是『喜悅』,只要擁有這一瓶藥水再怎麼難過也會瞬間沖淡;紅掛花紫藥水裝的是『權勢』,喝一口藥水就可以掌握到想要擁有的權力。」

我撥開手指計算著藥水地數量,而後提出質疑:「只有六種呢,你是不是搞錯了?」

他鄙視的瞅了我一眼,搖晃手中的藍墨茶黑色的藥水,卻不多做些解釋,丟下一句吩咐就走:「明天有人預約微店啟事。」


Chapter 2 我就是要得到她

       皓日從遠方徐徐升起,炙白的光芒悠悠趕去睡意,恰巧今日也是微店啟事欲迎來首位客人的日子,簡單梳洗完畢後,決意要來化個妝,我已許久都不願費神在打理自己上面,故一堆化妝品都被我擱置在浮雕雪松斗櫃中堆積粉塵,從底層抽出艾博妍積雪草修護CC霜擠了約莫一粒豆仁的大小,再用Rosy Rosa專業粉撲輕抹開來當成底妝,續用眉粉填補眉宇間的縫隙,拿出專業調色眼彩盤的莓果色調淡掃過眼皮,並以咖啡色眼影在眼尾勾勒出簡易的線條,最終抹上謎幻星塵輕時尚絲柔唇膏完成妝容。

 

      既然都已費神上了妝,就須有適宜的服裝來做搭配,我緩步行至那個最不常用到的衣櫃前,拉開沉重如鐵的櫃門,翻出在兩個月前失心瘋上網訂購的渲染花語細折長洋裝,伸了一個懶腰,精神抖擻地踏出臥房。夏弗陵這天也同樣頗早就醒來,正在廚房泡杯熱度恰好的咖啡,他獨鍾於黃金曼特寧風味的咖啡,但總自私的不肯分享於我,因此我們的早晨時光就像是隔座阿爾卑斯山般毫無交集。

但我早已習慣這樣的相處模式,也沒多看一眼清冷如謫仙的他,自個兒默然走至一旁,提起熱水壺和馬克杯,隨興弄上杯三合一即溶咖啡,並拿起兩天前從超商購買來的鮮奶吐司,窩在白碎花木扶手布沙發啃著吐司,並拿起放置在茶几上的聊齋誌異來打發早晨時光,這時門外傳來清晰的敲門聲,我立刻蹦跳下舒適的沙發,搶著去見第一位客人,開啟門扉的那一刻,我擺起最為莊重的笑顏,惹得夏弗陵又在背後低聲恥笑我。

 

      低眉轉頭瞪了夏弗陵一眼,又迅速地回頭恬靜的彎起自製化的笑容,伸出右手來和客人握手:「您好,我是綺漫,裡面這位是和您聯絡的夏弗陵,微店啟事很榮幸能為您服務。」

「你們真的有可以找到夢想的藥水?」對面的男人體型瘦高,髮絲稜亂,戴著一副黑色粗框眼鏡狐疑地凝視我,我友善地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,微側身敞開通道讓他能夠進來,當然我沒忘記要給客人一雙柔軟又舒適的拖鞋,邊動手邊說:「這就要請那位男士來和您談了,基本上只要您有足夠的金錢來買理想就絕對沒有任何問題,微店啟事肯定能讓您達成。」

 

     客人似乎對我的山野雲杉木屋有很大興趣,四處觀看裡頭的擺設和造景,約莫一盞茶的時刻才終於安妥的坐在白碎花木扶手布沙發上頭,夏弗陵素來不喜別人窺視他的隱私,因此在清冷的神情底下染上一層憤怒,詞語甚至都比往常本就不多的語句,還要簡短許多,冰涼的直切入重點:「原因?」

「我真的非常喜歡她,我甚至為了她努力讀書和工作,但她就是看都不看我一眼,甚至在搭公車的時候,也刻意避開我去坐到單人座位,我想要得到她,只要一次也好。」

 

      又是愛不到的案例,但能如此執著的人倒也算少見,也算是多情的可憐人。我撇向夏弗陵思量他會如何反應,謫仙像是對言情小說般的劇情沒有一絲興趣,連一個正眼都不肯給,提起熱度恰好的黃金曼特寧輕抿一口,再自得的指向放在玻璃櫃裡頭的翻蓋鏤空木盒,我頗為無奈的頷首,從木匣中取出一斥染粉藥水,並把藥水包裹妥當,再遞給客人,並耐著性子告知使用方式:「這瓶一斥染粉藥水飲下後,能夠讓你在夢境之中得到她,但現實並不會有所改變,這瓶藥水可以讓你舒服些。」

「真的?」狐疑地望向我,我給了他一個肯定又溫煦的笑,男人這才從外套夾層中取出一張支票,一瞅竟是五百美金,這金額也太浮誇了吧,我現下絕對是可以完美詮釋「瞠目結舌」這句成語,轉頭卻瞧見夏弗陵神情依舊,沒有一絲波瀾,唇齒重啟的那瞬,竟是滿溢著不耐地說道:「你可以走了。」

 

      我剛要開口斥責夏弗陵的無理,卻看見客人居然面容沒有染上一點不悅,仔細地收納好一斥染粉藥水,甩下還沒穿熱的室內鞋,用堪比火箭般的效率離開微店啟事,我連阻攔的機會都沒有,只好低聲抱怨:「怎麼就走了?原本還想要多推銷幾瓶藥水的呢?」

夏弗陵臉色鐵青的糾正我的想法:「他不配。」

「可是你還是賣給他一斥染粉藥水了不是嗎?你這不是很矛盾嗎?」

「害他。」詭譎的氣氛由背脊涼到腦門,這個男人絕對是世上最不可以招惹的人,要不連怎麼被陷害的都察覺不出。

「那瓶藥水是假的?也太沒職業道德了吧。」我的語氣中不自覺的沾染譴責和質疑。

「副作用。無法面對現實。」

「那可怎麼辦啊,萬一來找我們算帳?」這時,我擔心的不是那個倒楣的男人,而很不爭氣的是名譽問題。

「查不出。」夏弗陵鄙夷的撇了我一眼,把涼透的黃金曼特寧風味硬是又塞給我,我輕聲嘆出一口長氣,將一室紛亂給收拾乾淨,好迎接下一位來創造夢想的客人。


Chapter 3 被霸凌者最痛苦回憶

      事情不大可能是一帆風順的,販賣完第一瓶「理想」藥水後,趴在窗櫺上大半個月都看不到半個客人身影,更嚴苛點來說,或許連隻老鼠的影子也沒瞧見,故現今我和夏弗陵每日都無言空相覷!

 

     又逢冬至,寒風冽冽,我忍著凍骨寒意,仔細圍上一圈喀什米爾羊毛圍巾,磨蹭到廚房開火熬煮一鍋甜湯圓,良心發現想要和謫仙分享冬至的喜悅,不料我大費周章完成的湯圓,而他卻僅冷漠掃了眼我手裡,那加了薑片和黑糖的花生湯圓後,帶絲嫌惡和淡漠的語調說道:「我只吃鹹湯圓。」語畢,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,續潛心研發藥水,我無可奈何的瞪著沒良心的男人,鬱悶的一人吃完一鍋甜膩死人的湯圓,輕嘆口氣,又伸手到冷凍庫揀選出鹹湯圓,放置入蔬菜和適量的鹽,潛心待冷水沸騰,再細緻的撈起湯圓盛端到謫仙面前。

 

      夏弗陵這回滿意許多,眼角和嘴邊都浮上一抹恬淡的弧度,也為此多和我說上了兩句話,不外乎就是周旋在微店啟事的未來規劃之類的無聊事務,唯一有讓我較為欣慰的一點是,終於有人願意前來我百般聊賴的山野雲杉木屋,購入已經沉放許久的赤朽葉橙藥水,且酬金聽說也不亞於上回的天價,所以心中一陣雀躍之後,就免不了開始巴結我的提款機,一連替他端了幾回鹹湯圓,就連夏弗陵素來最喜愛的黃金曼特寧也用最適宜的溫度泡好,就等他說要如何分攤贓款,可謫仙不再多提一字,只那樣無害的啜飲完咖啡後,一腳把我踢出房門,要我趕去整理環境,免得客人一來倒胃口。

 

      我嘴裡雖仍是嘟噥著,卻手巧俐落地開始收拾好散落一地的報紙和衣襪,直到清脆的敲門聲規律地響起,這才暫且放下手中事務,撣了撣手裡的灰塵,再用白布稍加擦拭一下,以45度完美的微笑角度來迎接客人。門外是位年約二十五的女孩,長相相當甜美可人,因和我年歲相當,頓時心中備感親切,便開始和女孩閒話家常,也順道問起台灣目前的時事和流行的新鮮事,等到夏弗陵鄙視的咳嗽聲響起才肯停息。

     

      「妳要的『遺忘』藥水在這裡。」夏弗陵這次選擇開門見山,直接拿出壓箱寶來給女孩,女孩瞳孔中透出一絲迷茫,從謫仙手裡輕捧回泛著一層赤朽葉橙色的藥水,我緊皺著眉頭觀察這個染上一層憂傷的女孩,終是耐不住性子多嘴:「妳要這瓶藥水做甚麼呢?喝下去之後,所忘卻的片段真的值得妳這麼做嗎?」

「不忘記,我沒有辦法走下去,」女孩的眸色承載著的苦澀,像是海浪吞噬掉佇立於汪洋之中的岩石般無可承受,悠悠的嗓音就像是在訴說著別人的故事一樣,沒有任何激昂的情緒,可我卻知道,越是雲淡風輕,就越是痛苦不堪,「他們在我口袋裡吐口水,在我椅子上塗上膠水,又把我關在廁所,我到底做錯了什麼,要這麼對待我?即使後來他們認了錯,我還是無法原諒他們,也沒有辦法原諒那樣懦弱的自己,我想只有我永遠忘記這個記憶,才能夠再勇敢去走下去未來的人生,否則每日每夜我都在質疑自己中度過,真的好累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淚水湧出清澈如同清潭的眼眸,聲音是那樣地顫抖和無助,但我也知曉一件事情,我沒有辦法替她分攤那些,能幫助她的人除了那些藥水之外,唯有她自己。旁人最多也就只能提供薄弱的支持,時間也不能完全粉飾那些骯髒的回憶,所以我沒有多說一句話,只從廚房裡頭端出一杯熱茶,縮在白碎花木扶手布沙發等待她默默收拾好情緒。

 

       「抱歉,我不該在這裡哭的。」女孩的肩膀仍在抽動,但明顯已經好上許多,我輕聲安慰她,並把尚未吃完的鹹湯圓分給她一碗,低語:「不管怎麼樣今天是難得的冬至,喝上一碗慶祝罷,」轉頭瞧了一眼在旁側滑手機的謫仙,彎身湊到女孩身旁,用最輕的語氣女孩耳側說道:「其實這東西絕對稱不上是好玩意兒,最好還是勇敢撐過這一段時光才好。」女孩用一種狐疑的目光凝視我,乖巧的點了點頭,這才靜緩的扒完手中的鹹湯圓,在謝過我後,才轉身步行到夏弗陵,將酬金交給謫仙,給了我一絲溫婉的笑容,穿上復古方頭素面低跟短靴踏著優雅的步伐離去。

 

       「多嘴的女人。」謫仙在背後低聲嘲諷。

「她?我?」

「自然是妳,多嘴小心以後常惹麻煩。」夏弗陵哼了聲,將翻蓋鏤空木盒放回玻璃櫃中,又不管不顧的窩回房裡,桌上僅留下一張紙條,紙上清秀的字跡卻寫上了狠毒批註:「遺忘」,只要七滴即可忘卻生命中想要忘記的片段,副作用為遺落生命中最幸福的拼圖。


Chapter 4 說不出口的勇氣,價值多少?

      深闇至極的冬夜,一縷薄霧旋繞在房屋周圍,我提起一瓶高粱酒坐在台階上,一口接著一口灌入辛辣的酒水,任憑涼風將髮絲拂亂,清脆的手機鈴聲在屋內響起,夏弗陵的聲音在鈴聲響到五聲半的時候,無比憊懶的出現,我嘴角懸起抹了然的笑意,絕對是又有倒楣人要上鉤了。

 

      「十一點半。」謫仙的聲音沒有任何轉圜的空間,果決而又犀利的直接丟出了準確的時間,我垂眸瞅了眼左手腕上的水藍色金框手錶,才發覺指針已堅決的滑到十一點整的位置,這麼說的話,若人是為在山腳處,就須以時速四十公里的速度,方能準時的出現,這個夏弗陵果真是那種不會為任何事情耽誤到原先計畫的人,我虔心為那位即將為了夢想而冒下生命危險的人祈禱。

 

      「勇氣,三千美金。」夏弗陵盈滿不耐的嗓音再度冰涼的摻雜在酒香之中,這次我沒有心思同情那位被當作肥羊的消費者,張大耳朵想要早先一步聽聞到結果,但那可恨至極的男人,卻依舊保持冰冷的態度,甚至連個結果都沒有透露出來,最終只拋給我一句模稜兩可的句號:「恩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我終究是不爭氣的令好奇心凌駕於理智之上,一個縱身躍起趴在窗櫺上,扯開嗓門:「到底是有沒有成功啊,都跟你說過幾百遍了,你開的價格根本不合理,現在你居然開了一個離譜的天價,是有誰會願意買單啊?告訴你喔,如果這個月我沒有拿到基本薪資,絕對會把你趕出去!」

 

      「閉嘴。準備。」陰暗至極的男聲,果斷粉碎了我的碎念,砰的一聲將窗簾給拉上,我傻呼呼的愣在原地,好不容易回過神後,才趕忙將散在一地的高粱酒收拾妥當,三步併作兩步去屋內點上苦橙、伊蘭和玫瑰草混合的精油蠟燭,而後再備上一壺大吉嶺紅茶,順道為自個兒醒酒用,我豪氣萬千的將一整壺茶給喝個底朝天,才又重新注入熱水等待十一點半的到來。

     

      這個倒楣鬼倒有幾分書生樣貌,雖在外貌上的確不是大眾會喜歡的類型,可勝在至少乾淨俐落,行止之間都透出溫潤如湖水的氣質,我禮貌性的點頭致意,用釉彩茶杯盛杯微溫的茶水,輕放在他身前的茶几上,挪步到我摯愛的白碎花木扶手布沙發褪去鞋襪,在溫軟的沙發上暫且稍作歇息,左右調整數分鐘,尋了一個最適宜的角度來觀察兩人接下來的互動。夏弗陵此時正巧也將翻蓋鏤空木盒提至大廳中,目光冰涼的掃過來,不置可否的笑靨似乎曾有出現,我趴在沙發的木把上,眨巴著眼睛像是在問他,也像是在問自己,最終我淺到極致的呼出一口氣,兀自縮回溫熱的領域中。

       倒楣鬼一看到夏弗陵出現就立即起身迎了過去,扯住夏弗陵的衣衫一角,急促地說道:「夏先生,很抱歉我仍然是不能告訴你,我要使用『勇氣』的原因,但我真的很需要勇氣這個東西,沒有勇氣的話,我可能一輩子都說不口,我不想要留有遺憾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謫仙無比嫌惡的拉出衣角,一心只集中於衣服的毛料是否有所受損,直到確認衣料沒有絲毫損壞,這才冷若寒霜的吐出一句:「再加三千美金,其餘免談。」倒楣鬼或許是錢多到沒處潑灑,或是腦袋線路組合有幾條短路,居然都未思量半刻,直接就答應下來,從西裝夾層中,掏出空白支票毫無顧忌地書寫下金額後,便將支票遞給夏弗陵,而這回夏弗陵居然也沒多做為難,爽快的一手拈起支票,一手拋下玉蜀黍黃藥水,冷哼後瞪著神采飛揚的倒楣鬼,硬是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:「滾。」

 

      「夏先生,多謝您了。」倒楣鬼在踏出山野雲杉木屋之前,竟還禮貌至極的向我倆點頭致意,甚至還送給我一組俄羅斯娃娃,這才滿面春風的揚長而去,低頭看了眼色彩斑斕的娃娃,我又開始同情心氾濫,有些許不忍心看到倒楣鬼這樣,在引擎聲消逝前,終是絕意去提醒幾句,卻被夏弗陵牢固的抓住上臂,惱恨的眼神緊盯著我:「過去。不用合作。」

      「可是我看到了,這次的副作用很強大,只要使用一次,就必須要仰賴藥水才能支撐生命,這跟害人有什麼兩樣?」我眼眶竟不自覺的甩出一層淚水,夏弗陵沒有任何動容,撇過頭冷淡地丟下一句:「綺漫,這是他的選擇。」這天,我不曉得是如何入眠的,興許是倚靠高濃度的酒精催眠,抑或是在星辰的垂憐中緩慢睡去。


Chapter 5 得到也是一種失去!

       氣溫漸轉回暖,屋內終不再滿溢霉味,我趴在白碎花木扶手布沙發上分毫不想做些其他,任由舒適的溫度懷抱我,伸手繼續拿起聊齋誌異,突然升起一股玩性,讓書頁在手中從第一頁開始流走,停留在命運揀選到的章節,我閉眼默數三秒,睜開眼皮後,映入眼簾的竟是我最為喜愛的章節之一《陸判》。

 

      《陸判》是聊齋誌異當中極為經典的章節,其中敘述到陸判為朱爾旦換心臟,以及為其妻換頭顱的部分最為怪奇,雖然看過無數遍《陸判》,仍舊是會被那稀奇的故事情節給吸引住,我在想世界上是否有一種可能,可以複製別人的才華和美貌,然後再若無其事地活下去。這當我還活在天馬行空的幻想洋流中無法自拔之時,夏弗陵面無表情地從我手中抽走聊齋誌異,沁涼若剛化開來的雪水澆淋而下:「有時間看書,不如去打掃。」

 

      「這你就不懂了,我這叫做充實知識,這樣才可以寫好文章,多看書腦袋才不會空虛。所以我現在就是要看書,打掃這種事情,等會兒做也差不多,但靈感不一樣,錯過就沒有了。」我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勇氣,居然敢這樣對待夏弗陵,說完意識到的時候早已來不及收回,只好假意無事的要去房間裡頭拿電腦,卻在旋身的片刻,被他強大的手勁給硬狠地拉扯住:「陸判無聊,不如埃克提克派的柳煤竹綠藥水!」原以為夏弗陵欲計較我剛才吐出的話語,可他在意的竟然是誰比較厲害,我霎時不知要如何反應較為妥當,該說陸判只是傳說故事,還是應當諂媚如佞臣的告訴他柳煤竹綠藥水的確要更好。

 

       但這些顯然都不是夏弗陵最想要得到的答覆,他希冀得到的似乎是真誠的讚許,謫仙回身從翻蓋鏤空木盒取出柳煤竹綠藥水,眼神示意我喝下去,我嘴角不可抑制地開始抽動,敢情他現下是要陷害合夥人嗎?跟在夏弗陵身邊那麼長的時間,誰不知曉他調製的藥水都有極為強烈的副作用,喝下去益處可能還比起副作用還要低上許多,況且我現在也沒有多想要變成誰,雖然我有點不太滿意太過圓潤的臉龐,也有些許不太喜歡平坦如竹的身材,可我更不想要因為獲得那些優點,而去毀滅我未來的路途。

 

     「笨蛋,有解藥。」他精明至極的雙瞳,顯然是看出我眸色中隱藏不住地狐疑和掙扎,又從木盒中取出一瓶黑墨色的藥水,示意一切都是安全無虞,可是我還是不想要冒上任何一絲的風險,我搖頭如同波浪鼓地拒絕夏弗陵的「好意」,幸好謫仙也不屑於去勉強人,將柳煤竹綠藥水和解藥悉心地放回原本的位置,坐到我旁邊就開始翻閱斑駁泛黃的聊齋誌異,那專注的樣子就像是在做一項不容出錯的研究般,令人不敢去叨擾。

 

       在夏弗陵闔上書頁的時刻,我才敢湊近詢問:「能告訴我,柳煤竹綠藥水的副作用到底是什麼啊?還有,那瓶解藥有沒有副作用啊?」

「記不起原本的樣貌。有。」謫仙還是不大耐煩回答太多問題,但或許是因為拿了我的書籍,這才耐著性子來回覆記者般的提問,聽完他的答覆之後,我收手撫了撫起伏不止的胸口,慶幸自個兒在一個時辰前,抉擇一條正確的道路行走。心情稍加平復之後,意識到其中的古怪,惡狠地瞪他一眼:「知道還來陷害我,別忘記我們是踏在同一條船上!」語畢,奪回在夏弗陵舒躺的聊齋誌異,起身憤怒地走出房屋散心。

 

      「得到就會有所失去。」在我離開前,冷漠至極的聲音似乎在背脊後響起,腳步停頓了片刻後,再沒有任何質疑地往前走去。


後記

這篇文章的風格對我來說是略為沉重的,寫起來特別的吃力,常寫到一半就會突然無力,喝杯咖啡後,就開始看一些輕鬆的小品文,這也導致了文章嚴重的難產,滿溢空氣的都是歉意,我會加油不要讓文章消失,Fighting!(下集繼續難產中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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